2020-07-20 09:30:22

“一路上遇见许多有趣的灵魂。他们有不同的色彩,不同的人生背景和经历,不同的身份。除了厨师,他们还是父母、子女;是乐手、舞者、画家;是银行家、飞行家;是老师、学生……有人性格焦躁、易怒,有人随和、宽容。但进了厨房,穿上厨师服,我们便是将后背交于对方的同伴。”

入行七年,我自认依旧是这个行业的入门者,没有傲人的业绩可与大家分享。只愿我絮絮叨叨的这些小故事,能让你们感受到料理对我的意义。

有意将自己的步伐放得很慢,让学习、旅行和工作在我的生活中所占的时间和分量对等,便不会在意这个快节奏时代对于成功普遍的那些定义了。希望能像Anthony Bourdain那样,走遍世界去了解料理背后,食物、人文、历史之间的联结。

高中毕业那年,21岁,终于有了自己的选择权。不愿意无目的的随波逐流去读大学,况且没有人规定什么年龄做什么事才是对的,按自己的意愿选择自己规划的人生便不会后悔自己所做的决定。对甜品的热爱,开启了我在料理世界的旅途,毕业于多伦多George Brown College的Baking and Pastry Management专业。

我很幸运,是少数将爱好变成事业的人。但即便是厨师这个职业,毕业后你仍要做出选择,而你选择的方向也会很大影响着你的职业生涯。

对于当时刚踏出校园的我,未来充满未知。机缘巧合下,毕业后进入多伦多Los Colibris餐厅任职Pastry Chef 。后出于对法甜的向往去了蒙特利尔,再次以Pastry Chef一职进入法餐厅 H4C par Dany Bolduc。

主厨Dany 是我法餐的领路人,他善于做甜品和料理的相互融合,从不局限于技巧和食材。而他的大胆创新、那些天马行空、谈起料理时眼里的星星都深深影响着我。

我决定不再局限于甜品带给我的快乐。

一年后,在法国多所优秀的厨艺院校中,选择了最适合我的FERRANDI Paris,就读国际班法式料理课程Intensive Professional Program in French Cuisine。磨炼技术最好的地方是后厨,而学校只是其中的一块敲门砖,但它更多教会我如何去尊重食物,了解食物背后的历史和饮食文化,并在成为一个优秀厨师之前,学做一个谦逊的人。

学校的甜品专业比法餐专业更加名声在外,早在几年前我便想来就读,最终并未如愿。好在六年后,我以法餐学生的身份终于圆梦,踏进了费朗迪的校门。学校无疑是一个温床,让我不间断的汲取着知识,身边有倾囊相授的教授和志同道合的伙伴是非常难得的,而我也有幸在此结交了几位挚友。

学校还提供3至6个月的实习机会,你将有机会去法国一些顶尖的餐厅磨炼。我先后在La Marine和Saturne Paris实习,切身体会了法餐厨房的严谨、严苛与残酷。但正是如此,在竞争如此激烈的美食国度,在许多优秀的餐厅和主厨们相互之间的碰撞下,在新老传承间,法餐将会以它既有的高品质传承下去。校园外的巴黎是个美食天堂,你会惊讶于即便是在街口的小小农贸市场里,摊主们对于食材的那种热情与热爱。

在法游学期间,搭乘交通工具便可短时间内到达欧洲各国,实地去探索法国本土食材的原产区以及各国不同的饮食文化,更加深了我对料理的理解。

好奇心驱使下,我在旅法结束后申请了去往北欧的Working Holiday Visa,先后在丹麦哥本哈根的Kadeau、Hørve的Dragsholm Slot以及瑞典Åre的Fäviken完成了我打工度假的一年。

2006年,Kadeau第一家餐厅诞生于Bornholm岛(伯恩霍尔姆岛)。在2011年才有了哥本哈根的第二家,意在将Bornholm岛上的风味带去与更多人分享。主厨遵循自然时令探寻不同的新奇食材,同时坚持沿用北欧传统制法,在春季腌渍、干燥、发酵,冬季便可使用。

哥本哈根的Kadeau是开放式厨房,厨师们的着装统一是白色、烫平的围裙,黑色长裤、袜子和鞋。脖子和腰后的搭扣是皮质的,腰间没有任何东西悬挂。没有噪音,没有跑动,只有小声的交谈声和玩笑声。一切都很有序,还很有爱。 餐厅的调调是温暖的黄色,木质桌椅让人感觉很温馨。虽说是米其林二星,但你无需过分正式着装。

“就像来朋友家吃饭一样。”

在相对传统的厨房里成长起来,少不了经历高压、吼叫和责骂。我的法餐启蒙导师就是《爆裂鼓手》里的魔鬼导师Fletcher,每天都是层层重压下的精神奔溃。Kadeau有些与众不同。早上你会和所有人热情的拥抱、击掌,然后一起吃早餐。工作时,可以聊天、开玩笑,唱歌、跳舞。有人关心你今天过得如何,在你犯错的时候给予多一次的机会,下班了一起喝啤酒一起骑车回家,周末一起出去玩。总而言之,一起生活。

这里有高压厨房里少有的温暖——你能看到所有人都在用热情去爱这份工作,当你是发自内心地快乐时,你做的料理才能走进人们的心里。

员工餐在这里很重要,Kadeau的宗旨便是无论如何也要喂饱我们自家的厨子。这个大家庭有来自世界各地的厨师,每天都变着花样整。即便那时常常半夜两点才到家,但这些有如家人般存在的同事们,让那些疲惫的日子有了一丝乐趣和温暖。

4月欧洲被疫情席卷,Kadeau迫于无奈向政府申请破产,关闭了两家米其林餐厅。却在5月迎来好消息,先后于6月和暑期后重新开启位于Bornholm岛上的米其林一星Kadeau Bornholm和哥本哈根的米其林二星Kadeau Copenhagen。

Dragsholm Slot建于1215年,是丹麦最古老的城堡之一,历经了从宫殿、城堡、监狱到如今的古堡酒店的种种变迁,坐落在一片森林之中,田野之上,挨着海滩。周围的乡村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指定为丹麦首个也是唯一一个地质公园。

城堡里有一家 Relais & Chateau 国际精品酒店、教堂、香草花园、露天吧台和两家北欧餐厅——主打精致北欧料理位于地窖的米其林一星 Slotskøkkenet 和提供乡村风格休闲的小酒馆 Spisehuset,主厨是 Claus Henriksen。吸引多数游客驱车而来还因为这座城堡被称为“幽灵古堡”,相传里面有3个幽灵,更加增添了古堡的神秘性。

来到古堡的第二天,打开房门,伴着日出晨起散步,穿过城堡的花园,穿过菜地,发现自己被红色的花海包围,再往前走,就被淹没在一片麦田中了。午后选择在城堡的露天餐厅小憩,沿着堡垒,可以俯瞰脚下的草本花园,抬眼便能望到不远处的 Sejerø 海湾,点一杯鸡尾酒,便能享受一下午惬意的阳光和虫鸣声。

餐厅里的胡萝卜是下午菜地里现挖的,芦笋是驱车五公里外的农场取的,龙虾是海里捕捞的,草莓是果农早上送来的,盘中的花草是一早去摘的,装饰用的贝壳是海滩上捡的,连被当做叉子用的树枝也是花园边桦树上修剪下来的。客人面前这些菜肴,便是脚下这片土地四季的样子。

一次午休我问chef,为何选择当个农夫主厨。

“为什么不呢?这里能提供丹麦最优质的一些产品,而我每天能收到最新鲜的食材,他们从土地到我们手中再到食客的面前甚至不到24小时。这片土地有无限可能,让我去探索和发现无尽的食材。”

如今,城市高速发展,生活越发便利。而我们这代人所缺失的,便是将自然、土地都置于伸手所能够及之处。

在 Slotskøkkenet 上班第一天便跟着副厨外出摘花草。 城堡的草本园有超过100种北欧的草本植物和香草。整个四季都能够在此寻得它们的生长轨迹,但你并不会在同一季节看到全部的种类。它们遵循自然的规律,在不同时间吐露新芽、竞相绽放。草本园里除了一些日常料理会用到的香草如迷迭香、罗勒、莳萝、鼠尾草等之外,还有许多可食用花草。

可食用花草在北欧料理中被大量运用。比如三色堇、旱金莲、矢车菊、琉璃苣、接骨木花、小黄瓜花等。许多食用花草因为颜色艳丽被用于摆盘,本身并没有过多特殊的味道。但不乏有些种类辛香甘甜、刺激辛辣,还能和其他食材相互搭配来增加层次、丰富内容。

春夏料理的摆盘就是被花草覆盖的。菜品一上桌,赤橙黄绿青蓝紫,足以让你感受到春日的万紫千红和夏日的满架蔷薇。

除了草本园,城堡里还有苗圃、野花丛和玫瑰墙。要采遍当天需要的花草是件很费时间和体力的事,去过最远的采集点是海滩。 驱车两分钟,就能到海滩附近。由于土地肥沃,野草成片成片野蛮生长在这片沙地上。谁能想到,野草,也可能是珍贵的食材。

木桥边还有一片玫瑰灌木丛。我们会采集玫瑰用作玫瑰糖浆。玫瑰花和多数芳香艳丽的花一样,都是依靠昆虫为媒介进行传粉的虫媒花,非常招蚂蚁,清洗起来需要十分小心。

通常在餐厅,餐盘中有小虫被退回,是件相对严重的事。会受到苛责并重新做一份。有一晚服务员端着放了朵玫瑰花的小碟回后厨说里面有蚂蚁。

Claus 便半开玩笑:“去告诉我们可爱的客人,这周围有森林、原野,还有随处可见的牛群。他们选择在地窖餐厅享用美食,这便是原生态,试着和这一切和谐共处吧。”

说完走过来在我耳边悄悄说道:“你发现了吗,细心看的话我们周围都是小动物,是因为我们本就身处在大自然之间。也许那些蚂蚁是自己从桌角爬上盘子的。谁知道呢。不用自责。”

我被逗笑了。见过许多精致餐厅,都是遵循某些极端苛刻要求的。在这里那些理论突然都行不通了,这也许就是 Claus 常挂于嘴边的 Natural Conscious 吧。 

菜地、苗圃、温室、果园,城堡供我们选择的太多了,所以餐厅并没有固定的菜单,每天搭配用的蔬果都是遵循时节而选择的。简单来说便是地里有什么,树上结什么,我们找到什么晚餐便用什么。 即使每天采摘的蔬果,它们的形态、成熟度也是不同的。Claus 会依照当天采摘回来蔬果不同阶段的不同口味来调整烹饪方式——就地取材、应时而食在这里被发挥到了极致。

有些蔬果需要我们驱车去取。Odsherred 半岛上很少能见到年轻人,打理园林、菜地的多数是上了年纪的老一辈。他们或许大半辈子只干这一件事,却把这份热爱做到了极致。

我有幸和副厨一起去本地一处老农民那里收过芦笋。他的绿芦笋脆亮、坚挺,而白芦笋比我在哥本哈根见过的大了许多倍,它们更加肥厚、脆爽、乳白。难以想象将每个白芦笋都培育到如此,需要付出多少心思。头次去时,大爷见我面生,还十分兴奋地介绍了一通他的沙土地和他宝贝的白芦笋。

他们在这片土地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做着热爱的事,努力付出并接受一切大自然的回馈,这才是打心底里享受生活。

我仍需在漫长岁月中去磨砺法式料理技术,但北欧料理的理念是我所向往的。而我希望未来有一天能够像那些受过法式料理训练的优秀厨师们一样,将所学带回自己的国家,并向世界展示中国的饮食文化。或也许只是,在某个小角落经营一家小馆子,乐此不疲。

由于疫情,扰乱了今年的工作计划,起初也十分焦虑,但在长时间与自己的和解中也找到了答案。现在所能做的,便是最适合的。尝试去接受它,并等待机会。

如今暂且停下了行走的脚步,在多伦多一个小工作室里静心打磨自己,阅读书本,闲时倒腾面包和糕点。只愿在这特殊时期和大家分享最朴实、简单且令人快乐的食物。也会不定期与朋友们分享自己这一路上游学、旅居、工作的经历。

我从未放弃过对其他领域的学习,人生不该设限。

我们在任何阶段都可以重返校园。

我们在任何时候都可以踏入这个需要一路打怪升级却充满魔力的料理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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